【御泽】二度游离

太爱这篇了

少年们追逐梦想,那些不曾说起但终会传达的事,青涩和悸动交错的青春——


夏逅成歌:

-title:二度游离


-cp:御幸一也X泽村荣纯


-writer:夏逅成歌


-tips:未来向,双职棒,效力球队为私设。


后篇御幸视角请戳《一人赴约》




谁陪我做执迷的鲸鱼,在人海中游来游去说自己的言语。[1]




-1.


“来都来了,不然吃个饭再走吧?是叫——”


“泽村。”


“噢,泽村是吧!虽然没做什么准备,但以后这样的机会可能也不多,再多坐会儿吧!平时我不常在家吃饭,一也总是一个人。难得有朋友来,原来他真的有朋友啊……”


“爸……”


御幸的父亲比想象的要沉稳、不苟言笑,至少在泽村的假设里,他应该跟自己这个总是让人生气的前辈一样,咧着嘴没心没肺地大笑。当然,跟自己想象有出入的,不止御幸的家庭,还有御幸所住的这个屋子。虽然刚来的时候看到工厂的外形,有些吓了一跳,但进到居室后才发现没有想象中宽敞,不常经过的地方落满了灰,御幸没回家的时候,家里一定空落落的无人清扫。


趁御幸父亲离开的空隙,御幸才抱歉地望过来:“会不会占用到你时间?”


泽村摇头:“没事,本来我就专门空了一天来找……你的。”


“那正好,”御幸俯身收拾那个堆满了棒球书籍和工厂零件的桌子,那里看不出来平时经常用来吃饭的痕迹,“就留下来吃一顿吧,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泽村点头说,我来帮你收拾。


御幸拍回了他的手,别添乱!声音却是柔和的。




等到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埋头吃自己的,泽村也没想到会这么尴尬。最后还是御幸的父亲打破僵持,或许是觉得毕竟是自己留的客人,不好冷落。


“一也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果然是家长惯常爱问的问题。泽村鼓着嘴看了一眼御幸,想看看他的表情会不会告诉自己有什么不该说,可惜他从没见过御幸头埋得这么低过。


“我只知道跟棒球有关的事!御幸前辈非常、非常非常厉害……”


“哦,那他这么厉害,有没有人喜欢?”


“噗”,正在喝味增汤的御幸,一口水喷出,而后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他不慌不忙地扯过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继续捧起碗,同时冲着泽村使眼色。


泽村偏着头,正好错开了锐利的视线。


“有哦!”


喷出第二口水。




他见过。


那是一天午休期间,他跑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饮料喝,回楼层的时候在楼梯拐角看到偏僻处那里站着两个人,本来没打算靠近,可径自上楼时耳畔飘来了熟悉的“御幸”两个字。


他觉得这两个字一定是有毒的,否则不可能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很近的地方,虽然等后来回了教室后他才意识到这行为叫偷听。




他抬头,看到御幸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自己。如果御幸父亲不在这坐镇,他恐怕下一秒就要揽住自己的脖子蹂躏一番。


“我是说!肯定会有的哦!伯父,我跟御幸前辈楼层不一样,除了社团活动,平时很少见面的。”


御幸松了口气,嘴上搪塞:“爸,没有的事,你赶紧吃,工厂还忙吧?”


于是这顿饭就这样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聊到了结束的时候。御幸父亲嘱托了几句后就先走了,堆满凌乱杂物的屋子里,只剩下御幸和泽村两个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于可以说些与二人相关的话题。


“今天麻烦你了,我本来想周一的时候自己去拿的。”


“不用谢啦,真见外!况且,谁让我玩游戏输了。”


“……哦,难怪。”




采光大概是御幸的家最不容诟病的地方,整个空间被照成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橘红,玻璃折射出五彩光泽,洒在地板和椅子脚上,棕褐色的木质家具呈现出暖融融的色调,果盘里裸露在外的橘子片果肉剔透晶莹。


泽村捧着水杯,看着面前坐得休闲的御幸,他们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泽村有预感,不多看两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看得到。


他们的夏天,在汇聚千万人目光的甲子园上,以再见三振作为三声凯旋钟响,结束了。


他哭得稀里哗啦,嚎得整个赛场都听得到他的疯狂,不过那天多的是泣不成声的人,无论输赢。


比赛嘛,就是这样。


没哭的人当然也有,他带着露齿大笑,拍过了每个队友的手掌,最后用那只手,勾住了泽村的脖子,用温柔的声线和略略挑起的尾音说,赢了呀,哭什么?


哭什么?你还问我哭什么?


还不是因为高兴!!还不是因为带教练登顶了?还不是因为——跟你的投捕搭档也自此结束了……


泽村没说出口,只用一串呜咽和含糊敷衍了过去。


没多久御幸就搬离了宿舍,也是,家就住东京,靠得那么近。


御幸搬离宿舍的当天晚上,泽村心里空落落的,仓持看他百无聊赖,提出要玩游戏,他反正也没有其他事做,就同意了。结果后来五号室堆满了人,赌注越来越大,比如说御幸室友,就把帮御幸抬他剩余杂物的活儿也压了上来。


所以泽村出现在了这里。


御幸笑得快断气了,他拍桌说,很明显仓持在整你。


泽村撇着嘴,分明是不服气,又说不出任何辩解自己不笨的话。


“反正我,也想来看你。”


嗯,这句话就足够了。


御幸微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刚刚说‘有’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你不会真知道吧?”


泽村老实,一问就答了。


御幸表情有点抽搐,还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学姐的哭声。


御幸沉默了。


泽村不解,他问,御幸前辈,不喜欢就拒绝,你做的没错,可为什么那么直接啊?


那如果是你,就会说出让别人还有所期待的话吗?


泽村懵了,然后用极其不情愿的表情说,你做的是对的。


御幸好像打赢胜仗一样,饶有兴致地撑着脸看着他。


泽村被他看得发毛,为自己会问出那种问题进行辩解:“我只是,以为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比如说,啊……想为自己未来考虑啊,或者只想着棒球啊,甚至是,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之类的……嘛!”


御幸目光游移,若有所思。


“如果我说,有呢?”


“啊?什么……我猜中啦?是什么啊快说!!”


“不——要——”


“我们不是投捕吗你这混蛋四眼!你说清楚点啊!!”


“……”


御幸手指在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哒哒哒的节奏轻快地跃入泽村的耳朵,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在他已经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御幸突然抬起头,像是要把自己这句话,跟着三四点钟的阳光和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一起,刻在泽村脑海里。


“你会知道的。”


“哈?”


你会知道的。


他低声重复。






-2.


后来两个人在晚霞间并肩向车站走去,接着泽村回了青心寮,再后来世事如光影快转,甲子园惜败,毕业,加入球队,直到今天,这一系列“以后”,都变作了“之前”。


不变的当然是那天把两人身影都拉得老长的日光,可惜回忆的画面总让人觉得有些疲惫困倦。大概是因为,时光总给人感觉,是苍老的。


那天泽村有问御幸,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御幸不假思索,说读卖巨人的球探已经发起过邀请了,没什么意外,可能自己就会去。


东京读卖巨人队,隶属中央联盟,日本大赛冠军总共拿了20次,至今仍是所有球队中最多的。


当时的泽村不太懂,等到自己也进入了职棒的世界,才知道这个球队的厉害之处。


不过有趣的是,他想的不是御幸一也进入了这么厉害的地方,而是,果然是御幸一也,去的地方一点都不简单。


而他呢?在高中第三年带领的队伍惜败在最后一役时,他也遇到了能进入职棒世界的机会。


可惜不是读卖巨人。


他本来有点遗憾,但这遗憾没有持续多久。他不是像御幸那样走到哪里都受人瞩目的天才,没有挥霍欣赏的资格。


因此,他加入了横滨海湾之星,来到了横滨。




横滨是个海滨城市,气候温暖,夏天不会过热,冬天雪也不多。一在脑海中描摹这个城市,就浮现出铺天盖地的海域,湛蓝、幽深、辽阔。海水汹涌,鱼群来回,生机和危机都潜伏在滚滚波澜中。


泽村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天色完全暗了,路上的街灯倏地亮起,放出温暖的光团,就好像是在迎接他一样。他趴在座位上,从后车窗望出去,笼罩在暗蓝色调中的街景点缀着无数明亮星点,摩天轮的霓虹图案不断变换,缤纷绚烂。行色匆匆的归人,不息的川流,万分之一的擦肩而过,拥挤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他情绪忽高忽低,不知道那种异样的感觉叫什么。


深呼吸,长长吐出去,当整个肺都换上了横滨夹杂着海水气味的空气后,他做好了投入新生活的准备。


像当初推开五号室的门一样,他推开了寝室的门。




房间不算太大,一间住了四个人,睡他上铺的是个成熟稳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大哥,他一上来就跟泽村打招呼,自报姓名和职位,于是泽村知道了他叫吉田,是个捕手。


捕手,这两个字总是会让他想起那个人。


他笑着大喊,我叫泽村荣纯,是投手,左投左打,以后一定会成为横滨湾星的王牌,请多指教!


吉田蒙圈了,大概是以为这种元气满满的人就活在热血漫里,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他跟其他队友一起热烈欢迎了泽村,给他简单的接风洗尘。


在结束了这一日的奔波后,寝室熄了灯,泽村带着激动和不安裹进被窝,黑暗中经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上铺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五个小时前,睡在你这个位置的人,离开了球队,去过更适合他的生活了。”


这句话的面目不断狰狞,青筋暴起,尖牙利爪,成为了泽村当夜的梦魇。


职业的世界,怎么可能比高中社团更轻松?


泽村经历了更多的打击,更多的跌跌撞撞,只是再没人愿意默默看他痛哭流涕,因为每个人都有顾不上他的理由。


好在二队队友都还算和善,待他很好,让他渐渐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每当一天过去,过去的日子都离他更远一点。




有天训练结束,泽村跟室友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去聚会。大家谈笑纷纷,说的都是哪次比赛谁有幸替补上场,哪次差点在日本大赛夺冠的事。他没有同他们一起经历过这些,插不上嘴。


当他再一次在车上看车窗外的灯红绿酒,嘈杂喧嚣时,他觉得这繁弦急管、人潮汹涌把他困在一隅孤岛。


他大概明白了,刚来的时候,那种踩不到底的空落落的心情是什么了——那是孤独。


偌大的城市,除却自己,一切都与你无关。


目光随着城市一起流动,绵延了28.8公里,停留在另一座城市。




回去后,他蜷缩在床上,用家里人为了庆祝他加入职棒而送的新手机编辑短信。


编辑完,打开通讯录,上下翻动,来回看了几圈,手指停在御幸一也四个字上方。


咬唇,犹豫,点了下去。


之后他捧着手机,把那条短信读了好几遍,按下返回键。


不是发送,是返回。


屏幕跳出一行字:


是否加入草稿箱?是、否。


他看了很久,开始厌恶自己的黏糊,迅速按下是,把手机关机放在一边,倒头沾枕就睡。


当晚的梦境充斥着潮湿的回忆。[2]这不断提醒他,没有那个人的城市,甚至不能期待一场偶遇。




草稿箱里静静躺着一条秘密。




——我好像在想你。






-3.


在时间线进行到第三年的时候,泽村已经习惯了横滨,就像当年习惯东京一样。青道的事,竟然都是那么久前的事了,算起来,自那个夕阳下的并肩至今,已经是第四年。


好在梦里还见过,不然真以为那个人就这样退出了自己的生命。


说起来也奇怪,那条无意间入住草稿箱的短信,竟然成了他的习惯。或者说,根本就变成了他的树洞,他狂喜的时候,要编辑一条诉说自己的得意,可能还会发给若菜炫耀炫耀。但丧气时只会让它安静地待在那里,不给它出去的机会。




泽村是在读晨报看到御幸的消息时才发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的,早知道真的会这么久,最后那个午后,他就再多说一点话,不然也不至于,在四年后的今天,他只能清楚记住五个字。


报纸上的御幸还是那样游刃有余,本就技术过人的他凭借着英俊帅气的外形,占据了整整一大版面的专访。


粗略看了看,问的都是一些自己知道的事,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什么类型,有没有人告过白。通篇看完都没觉得对他了解更多了一点,在这种事上他向来狡猾,避重就轻,模糊重点,报刊编辑整理对话的时候可不得气得牙痒痒。


泽村正打算关上报纸,饮尽杯里的橙汁,却突然发现报纸右下角有粉丝来话,这倒新鲜。


随便看了两眼,还真是少女心爆炸,大多迷妹都说着御幸选手有多迷人多让人倾心,竟然还有直呼一也的人。


泽村悻悻地哼了一声,把不满脱口而出:“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恶劣!!”




“那你知道是吗?”吉田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的泽村,微笑着问。


泽村刚想回答,目光却被吉田拎着的寿司所吸引,单细胞生物立马就忘记了方才的话题。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抠门如你,竟然也会买寿司!”


吉田呵呵一笑:“本来想说的。”


“不肖泽村敬上!!请吉田前辈告知!!”


吉田将寿司放在桌上,语气里满是喜悦,他边拆包装袋边说:“今天分组下来了,二军有两个人被编进了一军,你猜是谁?”


泽村愣住了,他大脑短路了一两秒,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这两秒一过,他的眼睛已经转变成了猫眼:“哈哈哈哈哈哈哈,监督终于看到了我泽村荣纯的实力了吗???另一个人是谁啊?”


吉田:“是我和别人哦。”


“……啊??”泽村汗如雨下,当场石化。


等到他露出接受现实的残念笑容时,吉田才夹了一大块鲑鱼寿司到他面前,对他说:“骗你的,是我们两个哦。”


结果泽村不敢信了,他斜着眼摸到筷子,把寿司整个放到嘴里,然后发出动物一样因美食而开心的唔唔声音,咽下去之后又恢复了残念的表情。


吉田只有拿出分组表,在他眼前晃悠。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确实出现在一军之后,他差点喜极而泣。


在屋内跑着圈大呼小叫外加夸监督眼力非凡之后他问吉田:“什么时候能上场比赛?”


吉田抢过表单卷成一卷,敲了敲他的头:“哪那么快,而且正捕手和王牌还在呢,我还能上场守备,你嘛……可能会是RP吧!”


反正没少当RP,泽村心中忿忿不平,但能上场就比坐冷板凳要强。


“你给我看看接下来的赛程安排嘛!!废话这么多!”


“我看看啊,”吉田拿出另一份表,开始念,“最近的五场比赛是,养乐多燕子、广岛鲤鱼、广岛鲤鱼、广岛鲤鱼、读卖巨人。”


泽村发誓自己只听见了四个字,而且还把这四个字换成了御幸一也。


他傻在一旁,瘪着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职棒的赛制跟甲子园的淘汰制有很大的区别,算的是胜负数,所以每个球队之间都会进行比赛,有时候排在一起,一个月打六天同一个队伍也有可能。


他本意也是想知道能不能碰上,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你到底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啊,我看不出来了。”吉田看他表情复杂,忍不住问。


泽村摆摆手:“我自己都不知道,总之——”


他翻出手机,开始在收件人那栏疯狂添加还保存着的青道的队友的号码,然后打上几个大字:我加入一军啦!


后头还跟着20多个感叹号,让人仿佛能听到他的咆哮。


在点发送的同时,他踌躇了片刻,还是把御幸一也的号码也添加了进去。


“抱歉打断你一下,”吉田在旁边,由于被冷落而忍不住发声,“你话,才说了一半。”


“噢噢噢 ,我刚说到——”


嘀嘀嘀,回信来的真快,他解锁屏幕,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因又被打断而一脸便秘的舍友。


短讯是御幸回的,泽村心里泛起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或许是因为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拖了四年才迈出这一步。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


泽村?


……差点忘记了他的新号码是仓持前辈告诉自己的,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号码。


他挠了挠头,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低头回讯。


是我。


“我说,你刚那句话……”吉田再次提醒。


“噢,我自己都不太记——”


嘀嘀嘀,泽村忙低头看去,这次是小春。


荣纯君恭喜啊!以后就能在赛场上见到了哦!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请荣纯君做好心里准备。


接下来仓持的回信也来了。


可以啊臭小子,虽然真是慢啊——跟其他人说了没?


再跟着降谷的回信也来了。


8.26/8.27/8.28


……这什么?赛程安排吗?哦对,降谷加入的是北海道的球队。这家伙,真务实……


吉田在一边默默吃寿司呢喃:“我觉得我该放弃这个问题。”


泽村冲他笑:“前辈别这么说嘛,你刚问什——”


嘀嘀嘀——


得,吉田举手投降。


泽村打开一看,又是御幸的回信。没有提及将要进行的比赛,没有问及具体的情况,这次只有四个字。


好久不见。




横滨到东京的车程约莫25分钟,他本以为他们永远会隔着这25分钟,但原来,只要执着在棒球世界里不逡巡,这班列车就会带他去见他。


泽村难以掩饰自己的欣喜,他仰起头对吉田说:“吉田前辈,我刚想说总之先通知他们!”


等了老半天就等来这个,吉田显然没有满意,他皱着眉头往嘴里塞寿司,然后履行捕手的义务:“哦对了,你跟御幸一也以前都是青道的,还打进过甲子园是吧?”


他忽的正色,面向了捧着手机晃晃悠悠的泽村,泽村被他这么看着,吓了一跳,停止了摆动,认真回答:“是啊……”


“那我现在问你的问题,你不要有任何隐瞒,可以吗?”


泽村点头。


吉田取出纸笔:“御幸他,有什么特点?”


泽村捏紧手机抵着下巴,爆发出了滔滔不绝的控诉。


“他啊,可恶的不得了。在我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整我,害我在全队人面前出丑。让他接我几球他都不肯,有时候说明天接,明天又说没讲过!!特地在我的竞争对手面前说首发是他,我投球阴影的时候他还直接说我控球烂,啊真是一点都不体贴!最可恶的是,偏偏他说的都是对的!!”


“泽村……我不是说性格,我是想问——棒球上的弱点之类的……”吉田抹去额角的汗。


泽村的表情突然一滞,紧接着,他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吉田的双眼。


吉田曾在遇到满垒危机时看过他这种眼神,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他高度集中的精神和毫无隐瞒的坦诚。




——御幸一也没有弱点。




这就是他的答案。






-4.


泽村在脑海中模拟过好多遍跟御幸的重逢,但由于他涉猎太多少女漫画,所以怎么幻想,都飘满了粉红泡泡。


等真到了那天之后,他感受到了幻想和现实间的巨大误差。


御幸一也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前方,穿着队服跟着巨人的队伍先一步进入球场,只留给了他一道潇洒的背影。


这个场面有些眼熟。


跟六年前的自己期待了很久,却只能拖着轮胎眼睁睁看着他跟一军一起去打练习赛的情景,简直如出一辙。


兜兜转转了六年,竟然像是回到了原点。




换好球服热好身,双方队伍入场问好,在象征性的仪式结束后,泽村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御幸也正看着自己,还是那样潇洒自信的带着微笑,眼神炯炯,不知深浅。


他没有出声,嘴型却一开一合,说着无声的话。


b-a-k-a!


泽村还连起来读了一遍,然后才唰地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


不要趁机叫人笨蛋啊!!


御幸在队伍那头别过脸憋笑,连队友都示意他注意场合。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




休息区中监督跟泽村说,等到第六局的时候,会让你上场。


是!将军放心,我泽村荣纯定不辱使命!一定会带领湾星取得胜利!!


然后伴随着一系列无意义又吵得不行的“好耶好耶!!”,把整个休息区吵得像要炸开锅。


湾星的监督跟片冈监督不是一个类型的,似乎拿他特别没办法,只有揉了揉耳朵:“嗓子疼吗?”


泽村摇摇头,感动地痛哭流涕:“多谢监督关心!我没关系的!”


吉田用手肘顶了顶他,压低了声音:“监督关心的明明是他的耳朵。”


闹够了之后,泽村开始认真看比赛,果然从一开始,御幸就蹲在那个位置。


那么骄傲和优秀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不会让出捕手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就能做到不让。


但自己却做不到。


不过没问题的,ACE非自己莫属的那天,一定会到来,泽村点点头攥紧拳为自己打气。


攀着栏杆的队友,都开始对着紧张的战局大声应援,而他却难得安静,在一片喧哗里,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打暗号,举手套,迅速站起守备,封杀。


每一个动作都干净漂亮,每一个技巧都更甚从前。


这个人果然非常厉害啊,他为什么总站在自己的前方呢?


泽村突然想,如果,现在他的视线稍微偏离捕手区一点点,落在那个土丘上,观察一下那个投手,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在那个位置,看见过降谷,看见过川上,但这次……


他看见的是自己。


“泽村,该热身了,泽村?”


他回过神来,大喊着好,精神满满地奔向牛棚。


刚刚的幻觉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眷恋着跟他组成搭档征战甲子园的那个夏天。


御幸确实变得更加像一个优秀的捕手了,那么我呢?我难道就是止步不前的吗?


泽村咬紧牙关,打算让御幸见识一下,自己这四年来的成长。




他站上了投手丘,打席正好轮到御幸。御幸冲他一笑,眉头还皱着,眼神依旧锐利。


很好,他没有轻视自己。泽村脸微微一红,有点得意。


他将目光放在正捕手的手套和暗号之上,对御幸的认真对待作出回应。


将球牢牢箍住,右腿高高抬起。踏地、挥臂,柔韧的指关节在球脱手的那刻为之注力。


球呈现出一条抛物线的轨迹来到了御幸面前,本想看一球的他见球速不是很快,一个没忍住就挥了棒。


球棒贴近地面的那面跟迅速下落的球面一擦,球登时弹出!在内野一触地,便向三垒滚去。三垒手迅速接过球朝一垒一掷,在御幸跑到垒包的同时,裁判举起了右拳。


OUT!


泽村对着御幸露出嘚瑟的大笑,阳光把他的每颗牙都照得亮闪闪的,那表情就像在说,怎么样?我也不赖吧?御幸挑着眉看着他,立场不允许夸奖但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最后只有回了一个微笑。


泽村低头看着手里传回来的棒球,感觉到自己的热血正在沸腾。


他已经不同以往,他知道自己的球会去到什么地方。


解决掉剩下两个打者之后,正捕手大声叫着投得好,站起来向他奔来。第一次上场就投成这样,就算没有夸奖,自己也知道表现有多棒!他顶着猫目露出傻笑,一路笑嘿嘿地在队友的赞扬声中回到休息区。




这一轮湾星的打席,二出局后,第三位打者击出了一垒安打,下一个打席,是泽村。


泽村握紧球棒,站上左打席。


他面向投手,决意要干一票大的。


巨人的投手不是等闲之辈,第一球直直射进好球带,泽村注意到它进入手套前轨迹有明显的下坠。


第一球就对自己配指叉球,御幸果然没有小看自己。


他深呼吸,瞄准了第二球。


飞来的第二球,快得已变成一道白线,球威虽然比不上降谷,但速度肯定趋近150km。短短时间内,泽村来不及思考,攥着球棒大力一挥。


“铿”地一声,犹如金石对撞,白色圆球被他的球棒内侧击得笔直飞出。


御幸摘掉面罩,站了起来。


泽村击出后发足狂奔,风呼啸在他的身后,而他除了奔跑,再没有其他冲动。


他看着垒包就在眼前,奋不顾身扑了过去。他碰到了垒包,他几乎就要兴奋地大叫。


然而目睹了全过程的一垒手友善地提醒:“那个,刚刚你的球出界了……”


所以……泽村面红耳赤地回自己的打席,还看到了捕手区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笑得直不起身。


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调整好心情,泽村再一次认真应对,粗神经的他并未发现,投手丘上的投手,情绪已不太稳定。




确实有人对于变故有很强烈的预感能力,但很显然,泽村不属于这类人。所以当149km的球击到自己眼前的时候,他懵了一下,随后才本能向后一倒。微微低头的动作保护了他的双眼,但这球还是砸在了他的帽檐。


他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御幸来不及脱面罩,赶忙挪上前:“喂!没事吧?”


他其实没事,就是有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蹲着,轻声回答:“应该没事吧……”


裁判也跟了上来,自己的球队那边也上来了队员帮忙搀扶。他轻轻推开他们,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没事我没事,就是撞一下头而已,我、泽村荣纯!!是不会被棒球砸头给打倒的男人!”


看他这样大喇喇的,上来搀扶的队友才放了心:“泽村,监督要换代跑,你下来休息吧?”


泽村木讷地应了一声,站起来正要下场,眼神却无意中一扫,看到御幸喊了暂停,向投手丘奔去。


他距离那个投手丘上有些慌张的投手越来越近。


犯了错的投手因触身球的位置太过糟糕而颤栗着,目光空洞,神情惶恐,大脑一片空白,就连近在身边的人发自肺腑的宽慰,都仿佛离得很远很远。


泽村忽然苦笑。


这尴尬窘迫又自责的境地,就像多年前那个搞砸的关键一球一样。


戏剧性地再度重演。


只可惜这次换了主角。




他在休息区听着医护人员的询问,简单回答了两句之后眷恋地凝视着球场。


“我真的没事了,我还能上场投球,真的!!所以……不要把我换下!我不想……被换下。”


监督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今天做得很好了,我们接下来还要跟巨人打两天的比赛,多的是机会,再观察一下伤势吧!”


泽村睁大双眼,抬头望着监督,和善的监督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他的坚持,泽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自己还能回球场的可能性。


他只有作罢,老老实实待在板凳上,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御幸跑向投手丘的背影。挥之不去的画面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他原先以为,一场比赛能拉近一点距离。


他原先以为,还能有机会相遇,是冥冥中有人在告诉他,他们两个人的故事,还有续集。


但现在这段正在重播的情节,就像一声振聋发聩的警钟,在他耳畔不断提醒。


你面前的,和他奔向的,都不是对方。






-5.


结果不止泽村被换下场,这轮结束后,巨人的投手也换了人。这剧情要是出本书,都可以告抄袭了吧?泽村撇着嘴,有点不开心,他不介意被打中头,只是期待良久的比赛被这一球搅黄了,让他有些遗憾。


最终巨人以三分之差取得了第一天的胜利,第九局湾星打得畏手畏脚,没守住分差,也没击出安打,这个分数确实在情理之中。


比赛结束后,球队收拾东西打算回去,泽村背上行李的时候,感觉到包内的手机一震。


翻出来一看,是御幸来的短信。


晚上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现在在入口处等我,一起吃个饭吧!


泽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吉田只有帮他先把行李给带回去。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泽村在门口踱步,晃悠来晃荡去,把经过的路人的脸一个个都看了一遍,有时候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还要对着对方诧异的表情露出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是御幸的来电。


喂,御幸前辈吗?你怎么还没——


泽村,你向门外的左手边看。


泽村探出脑袋,看到路面上停着一台造型优雅的香槟色敞篷跑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拿着手机看过来的人。


耳边传来他的话:“我看了你很久了哦!刚刚那个小姑娘以为你是变态吧?”


泽村一下子就火大了:“看什么啊??话说你倒是来叫我啊!!我等很久了耶!!”


“嘛……我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泽村的抱怨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个总是让自己生气又让自己无话可说的人,还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20多的人了还这么幼稚!”他哼哼唧唧地向御幸走去。


在走到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约会——姑且算是约会,不止他们两个人。


还有第三个人,坐在副座。


泽村记得他,巨人的投手。


他看见泽村走过来,立马推开了副驾的侧门,牢牢抓住了正要开后车门的泽村的手。


泽村呆呆地说:“你好……我……我叫泽村荣纯。”


“我知道!!”那个投手年龄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但特别害羞,才说了一句脸就红了,“今天真是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打中你的头的!真的非常抱歉!!”


泽村一下就明白了,比起跟自己见上一面,御幸其实是打算让他的投手不要因此有心理负担吧?


他总是会对自己的投手如此体贴,真是让人羡慕,自己好像就没有过这种待遇。


他摇头说:“我知道的,没关系。其实实话说,我也——”


“小岛,我都说了他不会介意的,而且就算你不砸,他照样是个笨蛋!”御幸在前排笑嘻嘻的,说着很欠打的话。


“御幸前辈请不要打断我们的对话!!啊那个,小岛,你叫小岛是吗?你不要介意,本来球就不好控制嘛飞来飞去的——”


“那是你……”


“混蛋四眼你能不能闭嘴啊!!!小岛,我其实是想说我曾经也——”


“我知道,泽村你也投出过很严重的触身球呢!”


这次打断泽村的是小岛,泽村短路了两秒,意识过来御幸已经跟小岛提过了这件事,还想再问什么,御幸已经发动了跑车:“你们再不上来我自己去吃东西了哦?”




御幸挑了个还算高档的餐厅,明亮而宽敞的厅堂,欧式装潢,服务生也穿着西装制服,在他们进门的那刻弯腰鞠躬,领着他们去预定的位置。


御幸和小岛很明显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不常涉猎这种场合的泽村,举止稍显局促。


也是,在这么好的球队当正捕手,一场一场比赛接着赢,薪水当然不错,跑车买得起,高档餐厅也吃得起。


没什么可稀奇的,只是觉得果然,还是有了变化。


那样调笑,自然的对话,让他几乎产生了一切都还未变的错觉。


其实早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




“怎么想着去了湾星?”吃到一半,御幸突然问。


“啊……不跟你来巨人一样?”泽村狼吞虎咽,打了一天球,他饿得不行。


“你慢点……横滨,还习惯么?”


“挺好的啊,其实只要是投球,站在投手丘上,在哪个城市都没有分别。”泽村咽下一大口牛肉,因味道大好而欣赏般地长长“嗯”了一声。


“来东京会不会很麻烦?”


“御幸前辈你问题有点多啊!”


“总不能一声不吭吧,好歹是相隔四年没见,你才是别这么绝情。”御幸嘴角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


泽村扁着嘴,然后一口气说:“三年前因湾星的球探邀请我去了横滨然后凭借着我泽村荣纯对投手丘的不屈不挠以及日益精湛的技术让我终于在今年成功进入了一军并且能参加今天的比赛,所以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跟你吃饭,我们终于见面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你好吵!”御幸嫌弃地看他一眼,声音依旧是柔和的。


“是你要问的啊???”


逗得差不多了,御幸拿出一份数据,泽村低头一看,是自己这五天的投球数据。


跟这种人为敌还真是挺恐怖的。


“今天那个curve投得不错,曲度大于90了,但是球威还可以再加强点,下次我就能打中了唷!”


泽村眼睛蹦出了小星星,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似乎是投捕间的默契在作祟,御幸察觉到了他的期待,然后很自然的绕过了夸奖:“打击啊,虽然触点跟得上了,但是眼力还不够哦,今天界外那个球,是个坏球,怎么样,速度太快没看清楚吧?”


本以为会听到御幸的夸奖,没想到还是一连串的问题,泽村一脸失落。


小岛突然说:“泽村你好厉害呢!”


泽村挠挠头脸唰得一下就红了:“哪里哪里,还是小岛你厉害!你可是巨人的SP耶!”


小岛听了之后也很是得意:“谢谢……”


就突然变成了小岛和泽村的对谈,御幸在旁边像被冷落了一样,不管怎样,这顿饭是御幸请,结果变成了另两个人的相见恨晚。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有点吃亏。


“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聊。”御幸摇一摇手机,就离开了。


泽村远远看着他,到目前为止似乎才等到了观察他的好机会,他穿得休闲,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应该搭配怎样潮流的服饰,头发这样随意,袖口也这样随意,跟时尚二字全然不搭边。这三年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让他买了跑车出入高端酒店,但穿着却还是这样一言难尽。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有这张脸,麻袋都能穿出风采。


“泽村?”小岛发现泽村走神,轻轻唤他一声。


“噢,啊?哦哦哦!不好意思我刚发了一会儿呆。”泽村回过头来抱歉地推手。


小岛欲言又止,喝了一大口酒壮胆,好奇地问:“泽村,你跟御幸君,认识了多久啊?”


多久?是问相处时长吗?


泽村想了想说:“如果是说认识了多久的话,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7年了,如果是说相处多久的话,其实也差不多才2年吧……”


“哦是这样,”小岛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语,“感觉你们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读卖巨人作为强队,队内竞争非常激烈,御幸君一进我们球队,他惊人的天赋就成为了很多正选的威胁。他,包括我,能当上正选,绝对不是运气!但我们的投捕组合,其实也是从去年才开始的,御幸君虽然看起来轻佻,总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但其实并不爱凑热闹,他很少敞开心扉,也很少说自己的事……大概是自我保护?我也不太了解,反正就是,搭档了快一年,也感觉不到我们这对投捕有多亲近。”


小岛看了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的泽村,笑了起来:“然后有天我无意中听到御幸君在跟以前青道的队友打电话,说起了你。我……从未见过如此放松的御幸君,所以擅自问了他很多关于你的事。那天御幸君跟我聊了很多,大概是相识以来聊得最多的一次,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御幸君远离天才捕手的光环,确实是个普通人。


“前几天他突然兴奋地跟我说可能今天会有跟你的比赛,我就请他约你出来吃一顿饭,不介意吧?”


小岛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饮尽杯中的洋酒,清了清嗓子,眼里有了醉意:“不论是今天在球场上笑得弯下腰来的御幸君,还是刚刚想方设法吐槽你的御幸君,我都是第一次见到。来之前我一直想问,你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瘫倒在桌上,醉话被齿缝碾碎。


“现在我清楚了。”






-6.


御幸回来的时候看到泽村一脸呆滞地望着已经瘫睡在桌上的小岛,玫瑰色的桌布上摆放着白瓷烛台,橙色烛火把泽村的脸照得红扑扑的,融融光芒在他眼中跳动。


远处的驻台钢琴师弹起了一首老旧的曲子,像手指滑过丝绸,动人的旋律不管再过多少年,都能让人心绪服帖。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似是而非的对谈,礼貌性的交流,这里的所有人都缩在躯壳里藏住真正的自己,这环境几乎让人麻木。


好在还有一点没有失去知觉的位置,隐隐作痛,犹如麦芒。


御幸向泽村走去,伸出手掌在他眼前一晃,把出神的他抓了回来。


“他醉了?”


“嗯,就喝了一杯就倒了,哈哈真是不行啊!!”


“你能喝吗?”


“不行,我今晚还要回横滨,喝多了怎么回去啊?手机还得充电,接下来还有比赛呢!”


“你的脑子看起来也不是完全为了拔高嘛!”


“本来就不——这是在骂我笨蛋嘛?”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反应太有趣了!”


泽村噘着嘴,一副我发誓不理你的样子,余光却注视着御幸回位坐下。


“我以为……”泽村撇着脸嘟囔着,“今天你喊我出来吃饭,是担心他因砸到我头而产生阴影。”


御幸一愣,随即摆手笑道:“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人家可是身经百战的先发,在我来之前就在巨人了,长得年轻而已,快30啦!”


哈???泽村把嘴张得圆圆的,吃惊地俯身观察。


“巨人的捕手和投手竞争都很大,他总是换搭档,人也比较害羞,可能是觉得我看起来好相处吧,而且我们本来就是搭档,所以交流多些。不说这个了——”


“干嘛不说这个?我想听!!”泽村鼓着嘴小心翼翼地请示,“说说吧,我刚都告诉了你我这三年,我也想知道你这四年!!”


御幸偏头一笑,蹙眉思索半晌,才耸肩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训练,练习赛,拿到正捕手,比赛比赛比赛,哦对了,在比赛中我碰到过克里斯前辈,仓持,降谷,还有小凑兄弟,虽然后者的比赛都赢了,但是跟克里斯前辈那场却输了啊,一分之差,真想再比一次呢!”


泽村喔喔了两声,突然猛地摇头,正色道:“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呢?我吃了多少苦吗?”


如果这样来反问的话,善良的泽村会不好回答吧?会露出窘迫的表情吧?会放弃继续询问吧?


泽村再次摇头,没有半点动摇。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想念从前的日子,想知道你打击后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有人给你送氨基酸饮料,想知道你会不会像整我一样去整别人,我想知道的就是这样乏味而无聊的小事。但,我们之间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呢?”


他一口气吃光所有剩下的牛排,饮完一大杯柠檬水,嘴巴都还没来得及擦,又忙不迭说:“我还想知道你的新队友是什么样的人,想知道你现在跟新搭档磨合的程度,想知道你离开球场的日子里有没有结实新的朋友,想知道——你是不是像我一样孤独。”




孤独。




泽村,你在孤独吗?


御幸轻声问。


他的声音好像夜间拍打在银白色沙滩上的白浪。


泽村一愣,发现自己好像泄底了,没有办法,他只有默默点了点头。


越喧闹的时候,越觉得孤独吗?


泽村埋低脑袋,嗯了一声。


就算跟他们有说有笑,嘻嘻闹闹,等到人都走光了的时候,仍然觉得孤独吗?


泽村抬起脑袋,啪地拍桌,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看到的机会吧?


御幸撑着脸颊看着泽村的眼睛,直到泽村察觉到,并且跟他四目交接为止,他才继续刚才的话。


我知道是因为,我也是一样。




离开的时候御幸和泽村一起把小岛抬上了后座,御幸问要不要送泽村回去,泽村说不用,御幸说那好不送了。


泽村在街边大喊你还真不送啊!!


御幸把车子倒回来,笑得顽皮:“别吵了,还不赶快上来?”


把小岛送回公寓后,御幸问泽村,知道路嘛?


泽村摇头。


御幸不怀好意地笑,那还怎么回去,干脆别回去了。


不行!泽村拿出手机,我给你设GPS!


御幸就坐在旁边看他设GPS,等到他笑着高呼好了的时候,才移开目光。


“泽村,明天是要休整一天的吧?”


“啊好像是,然后后天才继续比赛。”


“那,”他腾出手,关掉了导航,“我说真的,别回去了。”


御幸发动了跑车,夜风因此亲吻上二人的脸颊,泽村侧着脸,端详御幸开车的模样。懒散的动作,漫不经心的扫两眼仪表盘,好像在偷懒,其实他没有。


现在时间不算晚,沿街霓虹都还亮着,空气中传来清凉的草叶香气,大概是得益于一路的绿化带。路上行人已经开始减少,车速虽然不快,但也来不及挨个欣赏,于是泽村只有看着他们的身影一一于眼前飞过。


这样无意中撞入视线,然后又离开的人,仅这临时起意的一段路程,都有这么多。


“御幸前辈。”


“嗯?”


“一个人开车的时候,最孤独吧?”


“嗯。”




但现在不是一个人。


就算这个“现在”不知道能代表多少以后,就算这个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追随自己。


但现在这一刻,不是一个人。


他想要的不多。


“泽村。”


他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像四年前的那个洒满夕阳的午后一样。


“为什么这次,你没有追着我而来呢?”






-7.


御幸已经不住在泽村记忆里的那个屋子里了,自从成为了职业选手后,他就搬了出去,刚开始跟队友们合租,后来收入稳定了之后就搬出来租了套高级公寓,他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只是不讨厌某个人吵闹而已。


他领着泽村从停车场上到公寓花园,刻意多绕了几圈,绕到泽村问,这条路是不是走过?他才嗤嗤笑着说你才发现啊?然后在泽村张牙舞爪的抗议下带他上楼。


御幸用钥匙打开门,顺手打开主厅的灯,然后微微皱眉。


“哗!御幸前辈可以啊!家里打扫的这么干净?”


房间光线明亮,就算两三个人住也足够宽敞,家具跟他本来的家一样,以木制为主,书柜里放着棒球书籍,还有一些棒球相关的录像带,堆叠的整整齐齐,茶几前有一台液晶电视,御幸一般应该就坐在那里的沙发上看录像吧?餐桌所有椅子都推了进去,只有一把在外,看得出平时也只有他在这里吃饭。


“要看到什么时候?”御幸勾住他的脖子,“反正都来了,喝两杯吧!”


这次没有拒绝。


两个人躺靠在沙发上,开了两罐啤酒,简单碰了下杯,各自喝了一口。


冰凉凉的啤酒让泽村大呼痛快,他冲御幸大笑:“气氛这么好,不打算把我刚刚那一系列问题都回答了吗?”


御幸想了想,居然真的开始回答了起来。


他说自己来到了巨人之后,被同样优秀和高傲的队友轻视,说自己用实力征服了他们之后获得了认同,说自己跟球速多少的投手搭档,说自己碰到了控球多优异的投手,说哪个投手有怪癖,说哪个投手逃避正面作战。


他难得滔滔不绝,每一句话都是笑着说的,你绝对不会从中听出半丝苦涩,哪怕内容充斥着艰辛。


泽村越听越难过,他总是容易被煽动恻隐。


他感觉得出来御幸绝对不会吐露任何一个跟辛苦相关的词汇,这让他发自内心心疼,也让他由衷理解。因为自己也是,比起经历过什么,更想跟别人说,自己做到了什么,或者是想要做什么!


御幸脸上泛起一点红晕,开启的第三瓶啤酒起了作用,酒精让他的思维稍微有些不受控,眼神也因之飘忽不定。


“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做的都正在做到,每天却仍活得空荡,活得不满足。”


捧着啤酒出神的泽村回头看着他。


“一个人吃了十几年的饭,一个人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一个人去面对陌生的世界和未知的挑战,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和不妥的地方。”


御幸伸出左手,好像想要指一下泽村,但手没能抬高,就坠了下去。泽村下意识接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放下啤酒,人也站了起来,想要将他扛起:“御幸前辈,你喝多了。才三罐而已,真逊!”


御幸的头搭在泽村肩上,自嘲的笑混着灼热的气息,吐在他脖颈,这个笑像是滚烫的鸡尾酒,吹得他耳朵也上了酒劲。


“但你告诉我,这原来叫孤独。”


“原来我在孤独。”




寂静在他这句话结束之后开始蔓延,爬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御幸的房间没有时钟,只有安安静静没开报时的电子钟,所以连滴答滴答的指针响声都没有。


噢,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声音,那只有说说混浊,炽热的呼吸声了吧!


泽村不敢挪动,御幸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下巴硌着他的肩膀,这个姿势让他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不知道此刻的他是睁眼还是闭眼,但足以让他感觉,御幸的心跳是加速还是正常。


噗通——噗通——


正常的,平缓的,有规律的。


泽村眯眼,这个人睡着了啊!


他张开双臂,把御幸拥入怀中,平时用来投球的左手,此刻在他背上轻轻拍动着,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缓慢又小心。


御幸前辈,好好睡吧,我在这里哦!




后来他把御幸扛回卧室,笨手笨脚地把他丢上了床,盖好了被子之后,不知道自己睡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有多一床被子,只好跑出来窝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临睡前,他摸出手机,给吉田发了条短信,说自己不回来了。


吉田回了一句,早猜到了。


他笑了笑,又打开了编辑短信。还是老规矩,填上收件人,输入内容,存草稿箱。然后——然后竟然正好没电了!


那就睡觉啰!!他蜷缩成一团,像只卧在窗前观赏夜雪的柴犬。


梦绵绵絮絮,千丝万缕,他看到吉田,看到其他室友,在自己的身边说说笑笑,他也加入他们,并且大家都聊得很开心。每个球队的每个人,都来自不同城市不同地方,追逐着棒球,追逐着梦想,聚集于此,湾星自然不例外。谈及热衷的事物时,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眼里都流淌出融化的糖浆。


泽村跟他们聊得很融洽,他总是这样,不论身处何地,都能很快成为人群中的一员。人们乐意跟他聊天,因为他单纯而真挚,他的世界充满了希望和拼搏,疲乏的人听他说那些傻得可爱的话,就好像真的能获得力量。所以,泽村一度以为,自己能适应各种生活,代表着自己没有特别想要的生活。


但不是的,他有想要的生活。


“泽村!”


有人在他身后叫他,他从人群中抽身回顾。


那个人没有喊他过来,甚至没有伸手示意,但他——忍不住就要过去。


“泽村?”


吉田的声音和舍友们的声音一起在背后响起,他回首一望,队友们的身影堆满整个画面。每一张脸都在笑着,所有的人用同样的音量齐声说话,回声像是一重重推高的海浪。


“我们走吧。”






-8.


早上八点的阳光和煦得像一位有涵养有智慧的绅士,他亲切儒雅,唤醒了试图翻个身继续补眠的懒虫们。


泽村睁开了双眼,在意识跟行为终于对接的同时,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本来打算起早一点,出去买个早餐什么的,但现在看来——


他一低头,看到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单。——现在看来,那个人已经先醒了!


趴在寝室的门边朝里望,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凌乱,去厕所一看,孤零零的杯具和牙刷都是湿漉漉的,再回头看了眼茶几,空的啤酒罐子还待在那里,没有清扫。


泽村觉得有点奇怪,那昨天进门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干净?


正想着,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泽村偷偷躲在门边,想等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吓他一跳。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整人的坏毛病!


门开了,泽村哇呀一声大叫起来,紧接着传入双耳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眼前的这个人,比自己还矮一个头。


不是御幸,是个美女。




泽村大脑中好像被投下两颗手榴弹,然后来了一场工地爆破,最后还来了一发火箭升空。再之后,他只剩冲过去阻止这个女人报警的时间。


“你是谁??怎么会在御幸家?”


“我……我是……等等!那你又是谁?你怎么会有他家钥匙??”


“我先问的!你说不说,不说我报警了!”


“凭什么让我说啊,我还觉得你非法入侵呢!!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叫泽村荣纯啊!”


“噢,你是泽村君啊!”


“……”


泽村觉得自己这辈子彻底告别争吵了。


但他也因此发现了值得注意的事:“你……知道我?”


那女人慌张起来,神色闪躲,然后才淡定下来:“昨天御幸本来约我们四个一起吃饭的,我爽约了,中途他应该有去接个电话吧?”


泽村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回事。


“所以,我今天来找他,有问题吗?”


泽村摇头,然后又拼命点头,有问题有问题。


女人有些尴尬,问,什么问题啊?问我是谁的话……我是……读卖巨人队的董事长秘书,帮助他处理财政上的事务和联系签约——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泽村说,那就别讲了我也没问这个,你赶紧说钥匙哪来的!


秘书脸一红,傲慢地扭头说:“配的。”


一回头就看到泽村一万个不信的眼神,她才挥手投降:“好好好,我说。小岛第一次喝醉的时候,由于不知道他住哪儿,就跟御幸一起带他来了这里,然后御幸一直照顾着他,我就……拿了他的钥匙顺便配了一下。”


“……”


秘书看着泽村鄙夷的眼神,恶狠狠地跺脚,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泽村抱臂郑重地说:“你这是犯罪吧?”


秘书语塞,在原地连着踱了好几个碎步,终于像是愤怒值达到了顶峰,她对着泽村大吼:“你什么都不懂!!我已经喜欢了他四年了,从他进入这个球队至今,我已经无数次向他靠近,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一定会有所回应!!我只是,想更加充分地进入他的生活!”


泽村没想到她这么蛮不讲理,从小到大碰到的女孩子,不管是若菜还是春乃,都善解人意,待人礼貌,这个秘书穿得倒斯文,嘴上却咄咄逼人。


“呵,瞧你这个畏手畏脚的样子,没碰过异性吧?你怎么会懂?”


这句话让人有点火大,泽村收起了愕然和惶恐,神情严肃。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昨晚进入房间开灯那刻,看到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御幸却皱了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我是自由的——”


哼着小曲的御幸提着两袋包子走到房门口,被这个电视剧中才会看见的场面彻底震惊了,他退了两步,看了一眼房门号,又回过来看了一眼傻不愣登瞧着自己的泽村,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泽村三步并两步冲出去拎着他的衣领就给拽了回来。


“别跑!把话说清楚先!逃避是没有用的哦!想象你面对困难做出的反应,不是逃避或绕开它们,而是面对!同它们打交道!以一种进取又明智的方式同它们斗争!![3]”


泽村亮出自己的猫眼,对听傻眼的御幸补充道:“马克斯威尔·马尔兹。”


“不要在这么奇怪的地方这么博学!”御幸忍不住吐槽。


御幸站稳后,扯了扯快被拉变形的领口,对泽村说:“泽村,抱歉,我有几句单独的话想跟她说。”


泽村两个鼻孔冲出像龙须一样的气,点头称赞这个行为,然后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又突然跳了回来,拿走了纸袋,掏出热乎乎的包子走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关门前,他听到了御幸苦恼又无奈的声音。


“我已经拒绝过你了吧?”


啪——门关上了。


泽村没想到隔音效果这么好,他竟然真的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这个场面,又是同样眼熟,御幸还是跟他记忆里一样,不拖泥带水,但也不想主动解决麻烦,等到真的不得不重视了,真的严重影响到他了,他就不会留任何情面。


等坐靠在门边开始啃包子了,泽村才发现自己遭遇了多么尴尬和精彩的事情。


暗恋到私自配钥匙溜进别人家门,被逮了个现形然后……泽村按住脑袋狠命敲了三下,大概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迟钝。


看到这个场面,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他有喜欢的人啦?他有女朋友啦?他跟人同居啦?


她说知道自己的时候,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他们无话不谈啊……


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想到啊?


想着想着,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捂着嘴大笑了起来,无奈听了很久的包子忍不住烫了烫他的手,希望他不要在过道上犯傻。


但,笨蛋也是有好处的。




门开了,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女秘书此刻静默地走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泽村一眼,泽村被她一看,差点被包子噎住,但随后被她幽怨的神情吓到。泽村站起来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口袋,没有纸巾,他怎么可能带纸巾。


“别哭……”他只有诚恳地说。


秘书突然对他一笑,笑得十分灿烂,泽村也没有想到,凶巴巴的人笑起来会这么不一样。


他当然不知道这笑容里有什么。


那是一份持续了四年却不得不终止的释然。




御幸倚靠着沙发,伤脑筋似的朝门口一瞥,正好对上探头探脑的泽村骨碌碌的双眼。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解决啦?”


“啊,嘛……应该吧……”


泽村走到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把纸袋递给他,低下头心虚地说:“不小心多吃了一个。”


“你……”


御幸扶额,觉得脑袋要炸了。


泽村只有端茶送水外加扇风来弥补自己的罪孽。


御幸边吃包子边享受着这一切,顺带还夸了两句,变机灵了哎?


等到包子吃好了,泽村心想,不知道现在时间是几点,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他抢先开口说,御幸前——


“泽村。”


御幸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突然被打断的人是很容易忘记刚刚要讲什么的,所以泽村忘了,他只有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试图去想起。


御幸笑得很好看,挑起的眉梢和勾起的嘴角,带着疑惑的意味。


“你把理论上所有会误解的事情都碰到了,为什么还是相信我啊?”


……


为什么相信你?


我也想知道。






-9.


御幸答应送泽村回横滨,由于泽村一直坐得是电车,这还是第一次走国道,所以显得雀跃又兴奋。


御幸说,喂喂——你再犯傻小心交警把你带走!


泽村吓了一跳,乖乖坐好说,到时候你要带我走!


御幸哼着青道时的应援曲,赤裸裸忽视了他的话。


说啊!!会带我走!!


不说。


……


倒是有其他事想带你走。


诶?


泽村扭头过来看着他。


“她应该跟你说了吧,本来昨天的饭局她也要来的。”


“啊,说了……哦对,她是来干什么的呀?我又不认识她。”


御幸边旋转着方向盘边回答:“她是我们球队的董事秘书,在签约球员上是枢纽人物。”


泽村还是没听明白。


御幸长叹一口气说,我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果真从头到脚都是个笨蛋啊!


泽村憋红了脸也没法帮自己反驳。


御幸:“这几天你比赛的数据都不错,五场比赛总共上场了19局,三振了26个人,失误点和被安打都压得很低,董事长也正好有意要多挖几个后援投手。所以就让我来说,可能是查过我的资料,知道我们组过投捕搭档。”


我们、投捕搭档,真是久违的字眼。


“所以——”


“所以?”


所以三年前,我为什么没有追随你来巨人吗?泽村把这话嚼成粉末,咽回肚子里。


“所以,这次你会不会来呢?”


难怪昨晚的饭局,一直在问湾星相关的问题。


真是犯规啊,让你来邀请。


泽村在心底里泛起了一个苦笑,就在此刻,层层浓雾被徒手拨开,长野的樱花刹那间盛放。




他是在樱花开得最繁茂的时候离开长野的,那时候他眼里只有东京,想踏入的只有青道的球场,想投入的只有那个手套。


如果不是跟御幸一也相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现在甚至连湾星都不会在。


这一切不徐不疾的展开,自己无怨无悔的追逐,泽村不会用什么遍体鳞伤的词,因为他有比谁都坚强的自信。他只是觉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任何一个决定,比当初为了让御幸接球而来到青道,来得更为大胆。


人生中最疯狂的决定,都已经留给你了,现在又这么疯狂地,让我做出第二次同样的决定吗?


泽村咬牙,语气里有着铁一般的决绝。


“我已经为了你放弃了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一起为甲子园奋斗,凭什么认为我会再一次为了你,放弃并肩三年的同伴?”


御幸愕然。


但他在开车,不能扭头看泽村的表情。


这是他第一次,听泽村说这样的话。


为了你三个字,飘在车窗上,仪表盘上,方向盘上,像另类的飞蚊症,怎么都抹不去。




泽村忿忿不平地看着右侧的风景,一路的水泥森林逐渐稀疏,景色也由城市变为公路景致,但他还不打算回头让御幸看到自己的脸。


火大,真的很火大。


为什么总在他已经习惯了一切的时候出现??


他到底还要让自己动摇几次?


沿途的空气逐渐开始潮湿,天空的颜色也由碧蓝变成浅灰,偶一抬头,卷积的云层结实得像一大团沾尘的棉花。


不是要下雨吧?


还真是。


他们开进了一朵雨云,细密的雨点一股脑全砸在两人身上,将他们蓬松的发淋成一条一条的,搭在头上。顺流而下的雨水在他们脸上自作主张地汇聚。


泽村本来还想一路沉默着回去的,这下是不说话都不行了。


“那个……下雨啦!!不找东西遮下吗?”


御幸奇怪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启了软篷。


软篷弹出一半时,停止了动作,再没有继续展开的意思,泽村回过头戳了它好几下它也没有动。


“不要这样看着我,它确实有点不听话。”


泽村没有想到,这样一辆漂亮的跑车,软篷已经坏了很久了。


雨水连接得像幕布一样,严重影响了开车的视野,草草望去,附近也没有加油站,御幸把车靠到路边,跟泽村一起淋这场突然袭来的阵雨。


泽村苦着脸大呼倒霉,御幸倒想感谢它陡然的斡旋,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雨越下越大,车内开始积水。


泽村着急地摇着御幸的手臂:“车不会坏吧??”


御幸心里也没底:“应该不会那么惨吧……”


泽村伸手摸了摸积水,又提了提湿透的衣襟,生无可恋。雨声越来越大,渐渐连对话声都被盖过,他们只能以吼代说。


“御幸前辈!我们怎么办啊!!”


“等雨停!还能怎么办啊??”


“这水积多了怎么办??我们被泡在里面了啊!!”


“到时候开车门啊!笨蛋!!想当困在水池里的鲸鱼吗?”


总是被叫成笨蛋的那个人一呆,把一句话丢在这漫天大雨里。


“吉田前辈说过,海湾之星成立伊始,是叫大洋鲸队的——”


——说不定,我真的想成为一头鲸鱼。


御幸当然没有听见,雨声擅自把他的话分割得粉碎。




到横滨的时候天还是阴阴的,风吹得很猖獗,泽村借了御幸干净衣服,问他打算怎么办,御幸笑着说你就别担心了,我自己处理。泽村不满意,拦着不让走,御幸才说先把车拿去检查状况。


泽村看着御幸道别的身影,觉得自己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太过分了,他可是专门来送自己,干嘛搞得不愉快。


昨夜一整夜没盖被子,无意中淋的这场避无可避的雨,再加上搭了一把手的横滨海风,让泽村觉得不太妙。送走御幸回寝室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浑身发冷,吉田一摸他额头,吓得立马移开被烫到的手。


泽村发烧了,39℃。


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想起了那句笨蛋不会感冒的话,对它进行了深刻的指责。


然后他开始担心,御幸是不是也是一样。


摸索着手机,却发现哪里都不在。他喊吉田帮忙找,吉田也没翻到。


他觉得一阵晕眩,大脑重得仿佛注铅。


手机大概放在御幸家的茶几上了吧?




他的思路像断裂的河床,颠倒、零乱、四溢,最终只留给他一枕浓睡。






-10.


泽村睡饱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天空的颜色是深邃的钻蓝,他懵懵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天,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而当他终于记起来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哀鸣。


吉田从上铺探出脑袋,发现他醒了,忙下床照看。


“你醒啦,有没有好一点?”


泽村悲痛欲绝地扯住吉田衣角大呼小叫:“我是不是错过了今天的比赛!是不是!!”


“都这时候还关心这个啊,你真是……”吉田摇摇头,被他的执念给惊吓到,“今天我们又输啦!”


“……哦,一定是因为我不在。”


“你想多了,真的。”


泽村重新躺回去,他还未痊愈,仍疲乏得不行。吉田用手背感受了下他的温度,转身去拿温度计和保温的粥。


泽村望着他,感动地泪眼汪汪:“吉田前辈对我太好了,一定是对我未来的表现颇有期待,我泽村荣纯可是被称为烈火的男人,一定很快会康复的请不用担心!”


吉田瞠目结舌:“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这么吵啊??”


泽村对吵这个字是免疫的,完全没觉得受到了打击,他这个欲言又止,是为了其他的缘故。


半晌后,泽村还是决定拜托吉田。


“吉田前辈……我手机好像落在御幸前辈的家里了,如果我明天还起不来……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啊?”


吉田回头看着他,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哦对了,今天御幸君也没来哦。”


泽村感觉眼皮一跳,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他也生病了吗?


自己有吉田照顾,那一个人居住的他呢?


谁能来照顾他?




吉田看着他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心中已经有了数,他将熬得浓稠的粥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将椅子搬在他床边,坐着看向他,目光肃穆得像是要宣布什么一样。


“担心他吗?”


泽村鼓着嘴抓紧了被子,头颤抖着点了点。


“担心他就好好养病,这样明天就能自己去看他了。”


好有道理,泽村迅速赞同。


吉田叹了口气,问:“泽村,你们几年没见,不会只是叙旧吧?”


泽村心里咯噔了一下,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他问我,要、要不要去……巨人……”


目光像是要看透一切,吉田正襟危坐,犹如审判者一般:“那你怎么想的?”


泽村的嗫嚅停止了,所有的思潮裹成海啸,把他一遍一遍重建起来的语句沙堡拍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组织好了回答。


“七年前,因为跟他相遇,我开始尝试去向未知挑战。因为想让他接我的球,我告别了家乡的伙伴,从长野到了东京。这是我第一次离群,去往一个需要重新融入的地方。已经过了七年,他又在我,好不容易获得了那么多同伴的同时,抛给我同样的选择——”


“我不确定自己有再度离开的勇气。”


泽村把声音捂在被窝里,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呜咽,又有点撒娇的意味:“吉田前辈,我……舍不得你们。”


吉田用手捋顺被他自己挠乱的头发,摩挲了两下后,像一个慈爱的长者给迷惑的少年指点迷津一般,柔声说。


“既然是舍不得,就不是离不开。”




当夜的泽村,依旧身陷梦魇。


梦里到处都是湾星的队友们的说笑,他们簇拥着自己,揉着自己的头,搭着自己的肩。自己可以感觉到他们手掌的温度,感觉到他们胸口的跳动。


横滨的街道向前延伸着,苍翠的天空突然把它的天青倾泻下来,倒在路的尽头。天地交接处像加水稀释的水彩画,刚刚上了最新的一层,通透晶莹,有珠光的色泽。飞鸟在天际飞过,笔直穿入云层,路面的白色直线变作一道道波浪,幻化成水流,在脚边流淌着。


泽村回头看走过的路,又再回过头看将要去的前方。


一半陆地,一半海水。


他一恍惚,发现周身的同伴都既熟悉又陌生。


包括它自己在内——都成为了漫无目的迁徙的鲸鱼。


当它将海水没过自己的头时,一切嘈杂都随之消失,混沌懵懂中,他只有跟随着鲸群继续去征服海域。


这时,发出的声波从远方带来回声,他茫然地望向传来音讯的方位。


御幸一也正站在海风猎猎中,头发被吹得飞舞,嘴角帅气地上扬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像是飞鱼跳过水面。


跟之前那个梦如出一辙,鲸群开始发出“我们走吧”的讯号,而那个人还在远处带着好像永远不会慌张的微笑。


那只叫泽村的鲸鱼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犹豫了片刻,已游离了鲸群。






-11.


跟巨人的第三天比赛,泽村挂着鼻涕表示一定要去。


队友们和善地把他锁在了寝室。


他大喊着不是说好了今天病好了就带我去的吗??然后挂着两行清泪自导自演了一部142分钟的《肖申克的救赎》,仍然没能逃出去。


没办法,只有回床上去睡觉。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一个没听过的声音,泽村眯着眼,看到吉田站在门口,怔怔望着自己的床沿。


他轻挪头颅,看到自己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大片窗外照进来的光。


呃,谁啊?


泽村刚想睁眼问,吉田却突然冲了进来,握住了那人的手。


“圆谷[4]!!你怎么在这里??回来看我们吗?”


原来是熟人啊,泽村闭上眼,打算继续睡。


那个叫圆谷的人,沉默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这里,有人了啊……”


听到对话跟自己相关,泽村竖起耳朵。


吉田“啊——”了一声,尾音拖得慵懒:“那不然呢?都三年了,让我们一直给你留着啊混蛋!”


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温柔的吉田前辈啊,泽村偷偷想。


圆谷声音有点虚:“你在责怪我吗?”


“没有。只是想暴打你一顿,打上整整24个小时,再拷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多坚持一下。”


“……”


“不过呢,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吉田敲了敲他的心口:“要回来吗?”


圆谷声音有点干涩,他说,我不知道。


吉田压低了声音说:“这小子是在你走的那天来的,跟你几乎是两个极端,他比你热情比你努力比你执着,没什么能让他放弃投手丘,可你害怕对峙,害怕面对,害怕落后。你的投手丘不是被别人夺走的,是你自己丢掉的。”


圆谷苦笑,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已吃到苦果。”


他害怕失败,选择了远离棒球,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然而社会的洪流将他冲得东倒西歪,他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擅长,除了棒球,生活中的其他颜色,都是单色。


“放弃远比坚持容易,也远比它痛苦。”


吉田闻言伸手拉住他布满硬茧的右手,笑着说:“回来吧。”


圆谷想抽回手,却没有成功,所以也没有摆脱吉田的紧紧追问。


“回来吧!!回到这里来吧!回到我们一起作战的日子吧!把球,投到这里来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泽村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点。


这个球队的同伴已不是自己的发小,不是充斥在对方人生中的存在,就算互相都舍不得,也没有强求的资格和非你不可的任性。


但即使是有贯穿生活的伙伴,即使他们也那么舍不得自己,当时的自己选择的,还是东京那个天才捕手。


所有的提示都已经显眼得不能再显眼。


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呢?




圆谷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泽村爬起来的时候,看到吉田坐在桌边按着太阳穴,紧闭双目,看上去十分纠结。


他听到了泽村起来的动静,随口问:“醒了?”


“嗯。”


“今天御幸君来比赛了。”


一听那两个字,泽村飞速蹦跶到他身边,就像这场病没生过一样。


“我跟他说你病了,手机不小心落他家了,他愣了2秒后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我反正是没找到笑点。”


“哪、哪里好笑了啊!!”


“后来跟他一起去找,临走时跟他聊了几句。”


“……说了什么?”


吉田睁开眼睛,看了眼别扭地看着自己的泽村,递给他手机,组织了下语言:“他说这么短时间让你考虑你肯定很难决定,所以不急,这个月我们两支球队还有比赛,其中16-18号的比赛是在横滨球场打。18号晚上7点,他在正对宇宙之钟的那个路口等你。”


泽村掰着手指数距离现在还有多少天,吉田快要被他专心致志的模样蠢哭。


“考虑到你总是迟到,他说他会多等你半小时,时间到了还不来,他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泽村静静听着,嗯了一下,苦恼地撇嘴。


“喂,你到底决定好没啊?”


“……有在好好想啦!!”


“泽村,每个人都有在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也没有谁只能和对方搭档,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确认,每个决定做得值不值得。”


泽村突然咧嘴笑,吉田发现傻乎乎的眼神也可以精明起来。


“那他呢?回来吗?”


“……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我一直睡在那里啊,你们说那么大声怪我吗?”


吉田叹气:“他说他要再多想想,离开和回来,都需要鼓足勇气。”


泽村看着窗外逐渐变色的天空,抿嘴说:“他会回来的。”


当需要的是勇气而不是答案,其实正说明,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而我,也会做出决定的。






-12.


18号来得很快,快到17号之前的日子,泽村都不记得是怎么过过来的。


时间拖得越久,反而越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本就不是事事深思熟虑的人,给他10分钟他能想到的东西,跟给他10天他能想到的东西,可能相差无几。


所以他想,要是那天没有那场雨,御幸逼问紧一点,说不定自己就决定下来了。


但是御幸从来不会这样啊,他远比他表现得要温柔。


泽村全力以赴了16号的比赛,那天投了3局,只被打出2个安打。之后17号的比赛,他不仅三振了6个人,还击出了一个二垒安打,比完都觉得自己开了挂。


结果是一败一胜。不过一比完他就匆匆跟着队伍走了,是在躲着谁似乎不用明说。


然后就到了今天,让他辗转反侧好几个夜晚的18号。




连续三天的比赛都没有见到小岛,由于首发的比赛日程是固定下来的,所以他只在有他比赛的时候出现。这三天来,御幸总共引导了7个不同的投手,泽村站在休息区、打击区和垒上三个位置全方位地体会到了他的引导,每个投手各自的特色全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当然是他的功劳。


有时候闲来无事也会想,这样天才的人,游走于那么多优异的投手间,是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投球。


但想不了多久大脑就当了机,重启时系统提示:所以你才一定要得到他的认可。


就这么把自己敷衍了过来。


可是现在是需要考虑自己要不要去他身边的重要时刻,他不能再对自己敷衍。


这三天的比赛都是想着这个问题过来的,在最后一个打席轮到他的时候,他挥空三次,给自己的败投又添了一笔。


御幸蹲在地上笑得奸诈,泽村感觉得出来他在嘲自己太嫩,他发出不服气的声音刚想走,御幸叫住了他。


“你今天投得不错,球威有出来哦!不过你们队伍的正捕手,配球太容易猜了,你回去提醒下他吧!”


“……哈?你不怕我们下次练好了你们打不到吗??”泽村觉得无法理解。


御幸挑眉,语气满是自信:“对手不强我打起来也没兴致,更何况——不一定有下次啊。”


泽村看着他远远地卸护甲,心里一遍遍咆哮。


这什么意思!!!他就这么肯定我会跟着他过去吗??




“你真的不去?”


吉田看到宿舍里不知道赌什么气的泽村,有点吃惊:“你可别吓我,你这十几天多少次无聊的时候翻过日历表我可是都看着的,现在要跟我说你没这打算我不信的啊!”


“不去!你今天也看到了啊!是我们输的最惨的一次,第五局的时候,被打了一个大满贯不说,还接着失了2分!一定是没有早点让我上场!!”


“那个,首先,这里是宿舍,你声音还是小点好,其次……你跑题了。”


“诶?是吗?”


“是,不要岔开话题,你输,跟你要不要去见他毫无关联。”


泽村抱臂靠着双层床的爬梯,眉头拧在了一起。


“可我还有事没有想通。”


吉田吃惊地问:“你……还能想通事情的啊?”


“吉田前辈你!!——”


吉田哈哈大笑,摆手说:“好了不闹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是去晚了塞车的话,他可就先走了哦!”


泽村懵懵地应了一声“噢”,随后扬起头问:“吉田前辈我有问题想问你,请你以一个捕手的身份作答!”


吉田随意地点头,转而发现泽村的眼神竟然十分诚恳,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将会左右接下来的一切发展。


“你问。”


“前辈接过那么多人的球 ,最让你难以忘记的是谁的球呢?最让你印象深刻的投手是谁呢?最想搭档的人又是谁呢?”


吉田倒吸一口气,这三个问题他得好好想想。他是从少棒到高中联赛,再被选秀会看中而来到这里的,一路上不知道接过多少投手的球。优秀的捕手记性都不会太差,他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模样和特点,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反问:“为什么想到问这个,这个很难想,总觉得回答出来对其他投手不公平……”


“可是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人选,就只有说不说出口的区别吧?”


确实是这个理,心里都这样想了,假惺惺不说出口也没有意义,吉田叹了口气说:“少棒的时候,队里的先发投手拥有压倒性的球感,他的球让我的每次引导都像发着光一样有价值,接他的每一球都让我难以忘记。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投手是高中时期一起进军甲子园的那个人,在离甲子园优胜还有三场比赛的时候,他因过度投球伤了手臂,后来放弃了棒球。而我一直认为作为他的搭档的我没有注意到这点,是我的失职,也因此产生了迷茫。不过由于表现不错,被选秀会看中了,后来来了湾星,碰到了圆谷,也就是本来睡你位置的那个人。他比我还要脆弱和彷徨,每天都在担忧自己的首发位置,明明有能力,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我起初觉得有点烦,但后来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随之而后一起奋斗的日子里,两个不安的人相互取暖,虽然对方都不是合作过的最厉害的人,但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吉田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最想搭档的人,毫无疑问是他。”


泽村听得入了神。


吉田也就明白了他问的用意,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快要走到尽头的黄昏让天色逐渐黯淡,橘黄和天边和霞红间有一抹浓厚的青灰,连接着快要覆盖整个天空的绀蓝。


“泽村,他最想搭档的人是不是你,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不!!不重要!!”


“真的?”


“……也……也不是这么说。”


吉田耸肩轻笑:“你不是他合作过的最厉害的人吧!”


泽村点头。


“也投不出球速控球球威都绝佳的球吧。”


泽村极其不情愿地再次点了头。


“那他在邀请谁跟他一起搭档呢?”


“不止是他的想法吧,有说董事长也正好想挖人的……”


“搞了半天你在焦虑这个啊?”吉田冷笑一声,“早知道你这样想他,我就不该有所隐瞒。”


“诶?”


等等——


泽村狂挥双手:“我没有这样想,只是他真的很少吐露自己的想法,也很少认可我,我不确定……”


吉田看他委屈地耷拉下头,也知道这个笨蛋不会如此狭隘,天色不断暗下去,再晚一点,可能就会让两个人永远错过。


“泽村……”


“啊?”


“帮你拿手机那天我和御幸多聊了几句,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怕你听了就真的走了,一直掖着没说。”


泽村呆呆看着他,好像完全没猜到事情会这样展开。




在最后一抹阳光快要被天边吞没的同时,暗青色的云堆成一长串水渍一般的痕迹,路灯眨眨眼亮了起来,一起拥抱作别了将近12个小时的夜晚。


泽村荣纯推开房门,冲进夜色里。




空荡的寝室里站着轻叹的吉田,他掩上门,发现桌上赫然躺着泽村那个笨蛋忘记带走的手机。


走过去,将手指搭在它的屏幕上,随意拨动了几下,陷入沉思。




“就有劳你帮我传达了。”


“不用。”


“吉田君,我不知道你们的想法,不过,你们肯定会舍不得他吧。在让人舍不得这件事上一直很厉害啊——明明是个笨蛋!”


“啊,这点我同意你。”


“虽然是个笨蛋,但——”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需要他。






-13.


坐落于横滨樱木町的横滨未来港21区,一直是横滨的象征。


白天,这里能看到令人心旷神怡的海,一望无际,延伸到苍茫的天际线。港口停泊着巨大的货船、游轮,罗列整齐,围绕着船身的海水里,时常有小鸭游泳。晴空万里时,朝远处眺望,还能看到富士山的皑皑白雪。


夜晚,这里灯火通明,沿途的路灯跟高楼大厦的白炽灯光一起为这个夜幕里的城市点缀上明媚的光斑,游乐区的云霄飞车沿着轨道贴上一串霓虹,仿佛一条彩色游龙。光芒和色彩将这个城市的浪漫,诠释到了极致。


人们总是爱把好听的比喻用在摩天轮上,像伦敦之眼,像南昌之星,像天空之梦。


横滨最闪耀的地标自然也不例外,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宇宙之钟。


是因为它的正中间,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钟,标示着时间的流逝,在璀璨又迷离的夜里,颇有宇宙洪荒与未来时空相互交错但有什么仍亘古不变的奇妙感觉。


泽村不知道御幸为什么选在这里,但他知道他现在肯定正站在那个街道,说不定还靠着哪个路灯,抬头看着无数灯火中,最闪耀的那个时钟。


现在距离7点,只差5分钟,公车却在路上被堵住了。


司机师傅不肯放乘客下车,说路中间不安全,泽村也当然不会为难他。


御幸说过多等半个小时,如果……如果塞到那个时候。


他就会以为得到了答案。


泽村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眼中的期望满溢而出。


快一点——请再快一点!




御幸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巨大时钟,原本迷人的景致现在看来有点刺眼。


7:20,还有10分钟,如果他不来,这一切就结束了。


留足了时间供他考虑,同样的也是留足了时间给自己提心吊胆。


看来他也是个笨蛋。


需要打个电话问泽村么,他拿起手机,找到了泽村的号码,刚想按下接听键,突然手机一震,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泽村发来的。


不打算来,所以发条短信推脱吗?哈、哈哈……


他不想看,锁了屏。


然而手机再度响起,他没想到短信来得这么密集,滑开锁屏,又是泽村??因为太内疚了所以多发几条来嘛?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泽村在距离未来港最近的站台下了车,距离7:30还有5分钟,他咬牙,用拖轮胎在青道操场奔跑的速度往前冲,好像前方有10个东条,20个川上,30个降谷一样。


但其实前方只有一个人而已。


不过他可没空多想,也没功夫去看这一路灯影流光和行人成双。


即使在黑夜中,即使在万千灯火中,都不会被忽视的巨大摩天轮就像夜里未来港的眼睛。泽村感觉得到自己离它越来越近,钟上的时间越来越清晰,转轮上的色彩一刻不停的交替着映衬时钟,彩带般的云霄飞车环绕着它,连星空都不如它夺目。它正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前往,好像它也在期待一个温暖的结局一样。


泽村没有出神的功夫,他担心浪费的任何一秒,都会让他再度失去那个人。




在终于跑到那个路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挺拔,伟岸,身材匀称的背影。他的肩膀好像能担远超出自己想象的重量,他的手臂能揽住无数险些流走的机遇,他的头脑是那样灵活,就好像从来不会有事让他慌张,让他失去从容不迫。


他为什么能是这样好的人?


为什么偏偏愿意陪着笨蛋一样的自己来赴这场儿戏一样的约会?


7:29


御幸迈开了步子,向远离他的那个方向,踏了一步。


泽村眼眶红了。


他用自己也未想到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冲着那个背影大喊。


——御幸一也,不准走!


天上炸开了一朵烟花,将他的声音吞没在轰鸣声中。




泽村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就挂在车站广告牌上的广告,当时他跟舍友有说有笑,只随意扫了一眼,现在想想,这段时间似乎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焰火大会,这几天晚上都会有焰火看。


横滨港的焰火盛会仅用壮丽来形容还嫌不够。


椭圆的,正圆的,单色的,双色的,一开始就着急着散开的,等蹿到空中才忙不迭绽开的,大大小小,一个接一个,将燃放上万支。等到了那一刻,就好像开满了一整个天空的百日菊,将猩红,明黄,玫瑰色,肉粉色全部泼在一起,没有缀余的修饰,也足够让人震撼。


所以他才挑今天。


所以他才挑这里。


所以他才说多等半小时。




——御幸一也!!!


泽村拖着一串撕裂声带一般的呐喊朝前冲,天空连绵不断响起了烟花的炸裂,将他的话翻搅卷动,绞碎成一截一截的残片。


这让他的声音根本无法穿越短短十米的距离。


御幸一也却神奇地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然后瞳孔收缩,视线定格。


泽村荣纯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剧烈喘息,头却还昂着,双眼中燃烧着足以燃尽整片夜空的篝火。


——不准走!!!


御幸有些愣住,他不明情况地咽了一口唾沫,指了指身后的长凳:“我只是找个地方坐一坐——”


“别动!!不准动!!!”


“好好好,不动不动!”


御幸怕了他了,挥动着双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然而当他定睛去看光影流转里这个家伙让人动容的神情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需要冷静。


两个人好像定格了一般,傻愣愣地杵在宇宙之钟之下,杵在漫天跳跃的火光之下。




泽村憋了半天,才说,我有问题要问你,你等等,我想想!!


御幸说诶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想到没,我可以先说。


泽村喘着气说,那,那你先说吧,我歇……歇会儿。


御幸靠近他,用漫不经心的声音说:“我们不签巨人,签西武雄狮[5]。”


泽村眨巴眨巴眼,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大概就跟约好一起看电影结果跑去了游乐园一样。


御幸只有解释:“这段时间西武来找过我,我跟他们提出了要求,说还要再带一个投手来,他们刚开始不同意,不过这一个月时间他们因此观察了你的数据,好像觉得自己没亏,就商量妥了。所以你放心地跟着我就好!”


虽然事情远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只是乱七八糟的契约问题如果要一一跟泽村解释,这个笨蛋肯定听不明白,所以他删繁就简,选择了泽村最可能听懂的方式来说明。


“等下,你能就这样跟待了四年的巨人对战吗?啊?”


“有什么问题吗?反正巨人这么强,我也很想试试打败它呢!”御幸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像是露出了獠牙的小恶魔。


“恶劣!”


“谢谢。”


“没在夸你!!”


御幸笑着推了下黑框眼镜,借助这个想把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契约上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地方所以没那么快,你不要等得太着急。西武在琦玉,等一切妥帖了,我会来接你哦。”


泽村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可以先把那个软篷修一下吗谢谢!等等我还没说答应要跟你走啊!!”


“你刚那么深情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还说不想跟我走啊?”


“不要自己加形容的话啊!!”


泽村别过脸像是闹别扭,但御幸知道他只是害羞,泽村目光闪躲,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才嘟囔着问:“喂,突然一下离开东京,你不怕啊?”


御幸歪头,诧异地回答:“连笨蛋都两次适应新城市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啊?”


“御幸一也你这个趁机喊人笨蛋的毛病是不是不打算痊愈了——”


御幸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况且我又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好像是在说,这次不让你一个人离群,至少还有人陪着你颠沛。




浩大的宇宙中,有千万种相见恨晚和久别重逢,让无数颗星辰兜兜转转,在他们确信自己可以离开对方的时候相遇。


就在这一分这一秒——


宇宙之钟的霓虹灯闪成了一个金黄的圆环,它或许就是一只顾盼神飞的眼睛,看着沉浸在一片霞光和星芒中的21区,看着游区内驻足仰首的人们。夜里的海水安静投影着流光溢彩,桥上还未确定关系的小伙子红着脸塞给心仪的姑娘一大束玫瑰,远处树林间有动情的情侣热情拥吻,一起走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两口拄着拐杖相互喊话。


盛大的焰火下上演着一出细腻精细的群像剧。


灯火,川流,往来,你我。






-14.


空气中漂浮着咸咸的海风气息和章鱼烧的香气,还布满了不可名状的暧昧因子,这让他们担心无论说什么都略显唐突,脸红的犹如苹果糖,即使烟花绚烂也无法掩饰。


泽村冒失地上前了两步,鼓足了勇气大声问:“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的事?”


留在巨人,继续当正捕手不好吗?董事长让他来邀请,推了不就好了吗?自己没有给明确答复,不就可以算了吗?


泽村瞪着求知欲旺盛的大眼,死死盯住伤脑筋的御幸。


御幸迟疑了3秒钟,突然扶额轻笑,笑了一会儿之后,抖动的幅度渐渐变大,把泽村弄得一头雾水。


御幸举出另一只一直拿着手机的手,将手机屏幕摆在泽村眼前,略带揶揄地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么想我?”


“哈?你在说什么啊,你不要仗着自恋不收费——”


泽村状况外地瞟了一眼屏幕,“嘭”的一下感觉脑袋像开始哧哧叫唤的高压锅。




——我好像在想你。




泽村开始疯狂摸索自己的手机,却发现上衣口袋,裤子荷包里都没有,他憋足一口气,脸上的温度像有80℃一般,吉田前辈那个混蛋!


数十条街道外的那个宿舍里,正看着电视里其他球队录像的吉田,狠狠打了个喷嚏,擤了擤鼻子。


他早知道泽村有写短信存草稿箱的习惯,有时候他傻乎乎的甚至连锁屏都不锁就把手机搁床上。但吉田一直以为这些短信,都是没有收件人的。


直到半小时前他打开那个又一次被遗忘的手机,进入草稿箱的那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好事不留名,他顺手就按了个全部发送并附加了一条说明,然后撒手不管,任这俩人自生自灭。


泽村嗷嗷直叫,双手抓乱自己的头发,东奔西跳,只留原地无语的御幸,想抓住他都无从下手。


“啊!啊啊啊啊啊!!!吉田这个混蛋!!!我的话费啊啊啊!”


“重点好像不对……”


泽村歪头过来对着御幸的手机虎视眈眈,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把它吞掉。


御幸耸肩:“反正我全看完了,你现在冲过来删也没用了哦!”


泽村绝望地淌着瀑布泪,转身就要爬栏杆跳海。


不是吧?


御幸冲过去拉着他,坚决杜绝了这种愚蠢得太过明显的举动。


泽村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发出呜唔的声音,颓然靠着栏杆。御幸无奈地站他面前,叹了口气跟他并肩,双肘撑着栏杆,望着五光十色的海面。


“这么不想让我看,存草稿箱时,就不要写我啊。”


泽村头低得很低,羞得不敢抬。


“泽村。”


“……”


“你不是问,为什么我要做这么复杂的事吗?”


“啊对,是哦!我给忘了……”


御幸极其自然地伸手过去,搭在泽村肩上,就像四年前在那个绿茵场上一样。


“大概跟你为什么要编辑这些短信,是同样的原因。”




3年时间,1095个昼夜,26280个小时,255条未宣之于口的短讯,收信栏写着同一个号码。




泽村不聪明。


但还不至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偏过头,正好撞上御幸无意间的注视。


那是一个熟悉且微妙的相对,能一瞬间带他们回到那个装满阳光的屋子。当年的他们也是这样看着对方。


泽村有些慌张地比划着,御幸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泽村磨着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怀好意地笑着摇头,就是不肯透露。


而后日光倾斜,时光快转,他才意在言外。


你会知道的。


余烬簌簌落下,又升起崭新花火。爆裂声像是激昂的鼓点,给全城送上一曲难忘的交响乐。宇宙之钟的霓虹图案开始变换,跟纷繁绚丽的天空一起,赶赴今夜最后的狂欢。


泽村突然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扑向手足无措的御幸,给了他一个热情又笨拙的拥抱,将脸埋在他心口,叽里呱啦、大吵大闹。


他好像知道了。


御幸木讷地看着他的头顶,随后嘴角微微勾起,浸渍着溶溶月色的双眼恍惚间把这七年光景全部重温了一遍。


想拥紧却又不敢触碰的双手几经犹豫,终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15.


孤身的鲸鱼远目身后的鲸群,就像在跟自己的过去作别,它没有停留,不再彷徨,也不会害怕,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游离。


第一次,是他觉得这样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二次,是他相信这样会改变彼此的未来。




当海浪退去,潮汐紊乱。


当天上所有星辰落进海水,搅得沸腾。


当日月交替,世界的尽头一片虚无。


它大概也会想载一肩星芒,执着地前行。


谁让那里有个足以让它离开海水的人。






-尾声.




“啊?你说什么?想太多,对说的就是你——我怎么可能知道那天晚上横滨有烟花祭啊?虽然我很高兴在你的心里自己竟然是个这么浪漫的人,但是我不住横滨哦,这种事怎么可能清楚啊?行、诶……喂,别、别生气啊!好吵——都这样了你还说你没生气?好好好,你没生气没生气。哈?我为什么选那天啊?”


——那天可是18号啊,笨——蛋——






END.




[注]:


[1]:谁陪我做执迷的鲸鱼,在人海中游来游去说自己的言语——《老伴》李荣浩


[2]:化自“所有的回忆都是潮湿的。”——《2046》


[3]:想象困难做出的反应,不是逃避或绕开它们,而是面对它们,同它们打交道,以一种进取的和明智的方式同它们奋斗。 ——马克斯威尔·马尔兹


[4]:估计大家都注意到了,由于懒得想名字,所以出现的吉田、小岛、圆谷,是少年侦探团的姓……


[5]:选择西武雄狮队是因为之前钻A跟西武雄狮合作搞活动,虽然后来他们又跟软银合作了……但是西武雄狮的队服是蓝白,青道的孩子果然穿蓝白才是最好看的!


[6]:补充下,我查的资料里发现通过选秀会加入职棒世界的话,高中生需要在一军待8年(大学生7年),才能恢复自由身,但因为资料不好查,我也不太确定另外的途径是什么(应该确实是有另外的契约更短的途径),所以在文中不敢轻易提及这个入职的方式,怕变成一个巨大的BUG,也希望有强迫症的朋友们自己写文的时候要小心这点哦!!(如果能给我多科普下那真是多谢!!)


由于提及的地方并没有去过,难免有BUG,如果能指出哪里有问题,我会非常高兴的。




想讲述一个各自追寻梦想但最终觉得果然还是一起追逐来得更有意义的故事,同时也是想讲述一个不曾说起但终有一天会被知晓的故事,不知道想法是否传达,但他们值得更好的描写同更甜的结局,那是我的笔力所不能及,,那么就先到这里。


如果你看到这里,并因此感到快乐,请付我一道微笑。


1:51 201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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